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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序

我有位社團的大學同學,大學四年我們在各方面的能力皆旗鼓相當,他一直把我當成人生良性競爭的假想敵,從校園比學業成績、比社團表現,到出社會的工作成就。某一天,我們倆聊起了成長背景,聊從小到大的生活,他頓時像發現了什麼大事般的對我說:「Cosmo,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再怎麼努力經營自己,都沒有辦法擁有你那種強烈的生命力!原來我們過去的經歷差了十萬八千里,經歷過那樣的生活,難怪你的心性這麼強,我算是心服口服了!」

我經歷過什麼?
其實,我只是經歷了一個很普通的清寒家庭生活。

沒有爸爸的清寒家庭

我三歲時,父親因病過逝,國小畢業的母親一人獨自扶養五個小孩子長大,印象中我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跟著母親到處幫傭、打掃、煮飯。辛苦嗎?對一個幼小的男孩來說,能跟著媽媽到處去工作是一件頗有成就感的事,我對自己可以幫上家裡而感到開心,聽到別人稱讚我成熟懂事也很得意,但這一切在進入校園之後就改變了。清寒家庭的身分讓我被貼上「窮苦人家」的標籤,身上總有著一個自卑的陰影揮之不去,也因為被嘲笑沒有爸爸,而哭過無數次。

小學時的某天下課時間,原本是一個小學生一天非常開心的時光,但此時耳邊傳來比雷聲還大的廣播,打進了我的心裡:「以下唸到名字的同學,請到校長室領取清寒獎助學金及禮物⋯⋯」頓時,幼小的心裡感到深深的恐慌和焦慮,我是多麼多麼地不希望名字被唸到⋯⋯

「⋯⋯、X 年X 班吳建賢、⋯⋯」是,是我,這下全校的人都曉得,我家很清寒了!

當下的我無法形容那是個多麼為難的情緒,我低著頭快步走到校長室,抱回校長口中的清寒補助,一個可以幫媽媽減輕負擔的註冊費紅包,還有我夢寐以求的全新球鞋、好幾個從不敢奢望可以使 用到的文具。但我寧願通通不要,只要讓我當一個平凡的普通學生就好,捧著一堆禮物,我不知要帶著什麼心情走回我的教室、我的座位,只記得那是一段很漫長、很漫長的路。

耍流氓卻遇到流氓導師

或許是自卑心作祟,我打架、鬧事、偷錢、耍小聰明、爭輸贏,只想用自己外在的強大掩飾內心的自卑。一路上母親不曉得做過多少次老師們的「家庭訪問」,除了一頓又一頓的責罰,也無計可施。直到小學六年級,一位老師改變了我的一生。升上六年級,我們換了個「流氓導師」,臉上有個刀疤,印象中教課能力一般般,但教導做人做事的能力卻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。

在某次機緣裡,老師指派了我當班長,那是我長那麼大以來第一次當領導者。某天,在一堂自修課裡,我因為心情不好,放任全班吵鬧不管秩序,剎那間,全班安靜下來,抬頭一看,老師突然出 現,那雙不悅的眼神,讓我第一次感受到寒意從背脊涼上來的感覺。

「班長咧?」
「又!」我反射地起身答應。
「過來。」聲音低沉又威嚴。

當時我滿腦子只想著如何逃避責任,在往講桌前進的沒幾步路途中,腦海演練著無數個藉口,上前還來不及開口,啪!啪!兩巴掌實實地落在我的臉上。

「回去!所有人安靜自修!」老師拿了個東西,便離開教室,而我帶著滿腹的委屈,強忍著淚水,坐回自己的位子上。

後來的日子裡,我漸漸了解,這兩巴掌其實是在教我什麼叫做「負責任」。

這位老師不在意我的過去,更不在意我是否出身清寒家庭,只在意可以給我什麼磨練。很多時候我並沒有進教室上課,而是跟在他旁邊做事;我的成績不是班上最好的,但國語和數學習作卻要我上臺幫同學訂正,他只坐在後面看;回家功課要班長來派,派錯了我要負責;全班犯錯不責罰我,而是打全班手心並罰半蹲,還要我在旁邊看;所有班上大小事,他只問我要怎麼處理,讓我做決定,並為決定負全責。

就這麼神奇的,短短一年裡,昔日叛逆學生變成了模範生,成績也突飛猛進,進入班上的前幾名,畢業時還代表班上到校外領取模範生獎。謝師宴那天,老師自掏腰包擺了六桌,請來學校校長及 各處室長官一起同樂,重要的是,還備了一個冰桶,裡頭全是酒精性飲料,那年我13歲,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醉。

原來世上還有人比我更苦

進入國中之後,我的成績始終維持名列前茅,一次,老師在班會宣布一項政策,將成績好的同學與成績倒數的同學配對分組,協助同學複習作業,希望能拉抬全班的總成績。我被分到的那位同學,平時不太愛說話,總是板著臉,表現一副少惹我的樣子,或許是小時候單純和天生熱腸子,我不顧他的冰山臉主動找他複習功課。幾次交談下來,發現他不是傳聞中的難相處,似乎也很願意學習,我們相處幾個禮拜後,他的學業成績也很快地有起色,我們兩個都很有成就感,但開心的日子沒多久,就在期中考前,他突然請了好幾天假。

他再次來上課時,彷彿變了一個人,剃了一個三分頭又更顯得消瘦,我立刻跑去找他,佯裝不悅地問他這幾天究竟是怎麼了,怎麼可以都沒來上課,而他彷彿把我當成陌生人般無視於我,一句話 都不說,一個眼神也不看我。我死纏了他幾天,憑藉著幾個禮拜以來對他的了解,相信他不會不理我,直到期末考前夕我終於火大了,對著他大吼:「我再也不想管你了,隨便你想怎樣,反正你也沒把我當朋友!」當時,我看到他眼神中流露出悲傷,但依然一語不發的離開了。事後我才知道,他們家是開宮廟的,而他被選為乩身,因儀式規定,他的嘴裡被穿了幾個洞,還沒癒合的傷口和疼痛,讓他無法開口⋯⋯

聽到的那一刻,我彷彿被雷劈震到,我不知所措,很想衝過去跟他道歉,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,而更深一層的震撼是,我發現自己的內心除了為他感到心疼,竟有點感覺自己是幸運的。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,社會上還有人比我這樣清寒家庭的孩子更辛苦,更難擺脫命運的安排。之後他與我漸行漸遠,交集也越來越少。而身為國中生的我,也在這 次經歷中下定決心要好好經營我的人生,因為我知道我是幸運的,或許我家不富足,甚至窮苦,但至少我還有選擇的機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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